56

主角走进酒吧。昏暗的灯光和现代风极简装修十分中意,不过听出了背景乐是自己熟悉的歌手,却听不出是哪首歌。

「是某某。」调酒师说着,端上一杯加冰威士忌。

「这是哪首,我好像没有印象——嗯,这个很棒嘛。」主角轻抿一口威士忌后,举起来对着灯光观察起酒色。

「是某年下半年发布的,发布当周登上了榜单第七。威士忌的话是这瓶,那年气候很合适,出品都相当不错。」调酒师向主角展示一只瓶标。

主角看了一眼瓶子,突然意识到调酒师说的年份和酒瓶上的年份分别在三年和五年之后。

「很多人都喜欢喝陈酒听老歌吧,不过我想试试不一样的。」调酒师说。主角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跟调酒师下过单。

「还有,今天是某月某日星期某,请您这周六的这个时候也到本吧来。」调酒师递上一张名片。

前半局棋手甲乙都兴致高昂,放开手段下出平时少用的路数,到后半局面变得细碎而复杂,二人不得不拧起眉头细细思考。书童点上了灯又吹灭,摇罢蒲扇又点起炭炉。风雪蝉鸣,人声嘈杂,一会欢呼,一会安静,一会又转为尖叫。忽然强风四起,小室屋顶被整个掀走,周围柱子倒下,刚好在棋手甲乙头上搭出一片三角,幸而没有人受伤。棋手甲乙用袖子拂去浮尘,摆正棋子,依然紧盯棋盘。一群士兵围起建筑,火把不比白昼,但也亮到可以看清衣着。另一群着不同铠甲的士兵闯入,两队士兵举起武器厮杀,从叮叮当当杀至寂静无声。书童顾不上周围,正在想怎么拨开瓦砾,空中又传来巨响。循声只见无数方正的怪鸟,周围又开来无数仅以铁盘触地的巨屋。巨屋上下来一些像是士兵的人,不过有盔无甲,所持兵器前所未见,长不过二尺。屋内传来棋子拍在棋盘上的声音,屋外应声响起巨爆,有的巨屋飞起来,撞向棋手甲乙的房间,撞开一片瓦砾,露出甲乙二人和他们紧盯的棋盘,看来并没有伤到他们。一片混乱中,巨屋和士兵也纷纷撤退。书童不认得这些辎重,正在面面相觑怎么处理,又来了一座带有长杆的巨屋。从长杆巨屋上下来的人也有盔无甲,不过衣着白净,书童还在猜测他们是什么士兵,巨屋上的长杆又伸至房间上方,长杆巨屋人找来钢缆,连接起长杆末端的铁钩和看着像柱子的结构,长杆巨屋发出响声,长杆也开始缓慢抬升。书童见整片废墟都在颤动,怕伤着棋手甲乙,赶紧上前阻拦。长杆巨屋人倒不想别的士兵那么横,非常恭敬地听从书童数落,照着书童指挥缓慢抬起形状已经不辨的梁柱。清空周围后,长杆巨屋人又拿出几张纸,上面画着书房先前的模样,向书童解释来意。书童按下他们,去请示棋手甲乙,棋手甲乙却摆摆手只顾棋盘。长杆巨屋人思索片刻,找来一张巨伞撑在棋手甲乙和棋盘头上,接着找来更多人开始施工。长杆巨屋又响起轰鸣,立柱搭梁,居然把先前的房屋又搭了起来。长杆巨屋人小心翼翼收起棋手甲乙头上的巨伞,向书童致意后便离开了,书童则是对崭新的房屋啧啧称奇。棋手甲乙又一番交谈,随即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到门外,被花草吸引住了目光。书童记不得全局,只得记下终盘谱面,收起棋具。

房间没有开灯,空气燥热,电器运转的噪音和风扇的呼呼声无比吵闹。

一声巨响,房门径直撞向对面的墙,拍到地上,没有散架的部分也变了形。没有人进来,房间内也没有人有反应,只有灯光照进来。不过门外的冷空气也吹了进来,房间里没那么热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台机器人开了进来。被行进轮架起的机身和机身上伸出的探测臂,让人想起历史文献中的行星探测器。它们毫不在意地碾过地上的电线,绕开散落的纸箱和柜子,分头驶向房间内的诸多货架。不但贴着墙,房间中间也放了好几排这样的货架,上面堆满了形状不一的电脑。机器人的探测臂伸向金属货架上的无数电脑,匀速从一台扫向下一台。如果仔细听,可以听到被它们扫到的电脑的声响,无论是机械零件的运转还是风扇,都开始忽高忽低地波动。机器人扫完房间里所有电脑,径直出门离开了。这些电脑的声响也不再波动,回到了先前吵闹的状态。

墙角的一团盖布掀开,站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走到门口,又突然蹲下,藏到货架旁边。房门外传来像是其它机器人移动的电机声,由弱至强,又由强至弱。声音消失后,这个人又额外等了一会,终于慢慢再站起来,出门离开了。

富豪甲:「我买房,买股票,买各种衍生品。」

富豪乙:「我买车,买船,买表。」

富豪丙:「我雇了一群人,每天去逛各个餐馆,随机对一桌人唱生日快乐歌,再附上蛋糕和蜡烛,拍成视频给我看。」

「你怎么知道他们过生日?你让他们提前问过或者调查过吗?」

「我也不知道。我交给他们决定的。」

一个年轻人走进书房,把几本书放在桌角,找了把椅子坐在门边。书房里的书散落各处,人声鼎沸。

「A 这些结论是经过丰富的实验验证的,你们的理论都只是理论,根本不足辩驳!」

「你说的有道理,但你的结论只适用于某年代的某地,这些外部条件是不具可复制性的!」

书桌上的五六本书声音最大,吵得面红耳赤,似乎随时会打起来。年轻人放在桌角的几本书赶紧让开。别的书看起来就和平一些,有的在白板上画了地图又用七八种颜色做标记,还有的一起练合唱,不过他们的歌声还是被各处的讨论声压了下去。

「兄台这里居然能这么写,实在了不得,我等心悦诚服。」

「过奖过奖,我也是受 B 著作的启发。」

门开了,一个老人走进来。

「唉又是你,你怎么每次来我书房把这里搞得乱七八糟。」

年轻人耸耸肩也不辩驳。两人把桌上地上椅凳上的书收拾一番,不过聚在一起的大多是同类的书,倒也不太难整理。

「我这次借这几本可以吗?」年轻人从理好的书里抽出几本说。

「我看看……你怎么想看这些了。这本我最近还要用,还有那本,别的都可以。」

列车的关门声响起,众人跑得更快,AB 二人跳进车门,车门关上,C 则被关在门外。

A 回头发现 C 没有上车,赶紧一边拍门一边大喊,但看见 C 也在说话却被车门挡住听不清说了什么。A 看着 C 指指车门,又指向列车前进的方向,又指回车门,大概是问 C 让列车员开门还是到下一站再碰头。C 却指指车门,然后做了个向后拉的手势。B 想向前走,却发现衣服下摆被车门夹住了,两人才明白 C 大概是从外面看到衣服被夹住了。那大概可以叫列车员再开一次门。

这时列车内突然有一人向前跑过,甚至从别人的行李箱上跳过去也不愿减速,一把推开 A 免得撞上。两人看向那人的背影,正好奇为什么会跑这么急,门窗外闪过两个影子。C 看到两人从自己与列车之间跑过,和车厢里那人同向,看向背影,只见一人手上拿着手枪。

等座位的食客拍成长队,坐定的人和着乐队大声唱歌,穿制服的店员往来送菜点单几无停歇,游客一家终于等到了靠窗的海景座位。菜单的外文他们半看不懂,小孩子们又累得无精打采,斜着脑袋看着海滩上的人。大多数人都是泳装短裤,突然从岸边站起一个全身潜水装的人,身边还有一个大包。潜水者拖着大包从沙滩往餐馆这边走,吸引了不少人跟着他。小孩子们也直起身,想看清潜水者大包里是什么东西。出乎意料,潜水者绕向窗户侧面,从餐厅大门走了进来。餐厅里的人似乎认识潜水者,见他进来纷纷欢呼起来。潜水者脱下脚蹼摘下泳镜,站到舞台上乐队前面向大家致意,乐队也换成了情绪激动的曲调。他拉出身后的大包,细看原来是一个渔网网兜,里面装满了鱼。潜水者把网兜一扬,鱼群便甩出来浮在空中,店内顿时充满一阵凉爽的鱼腥味。食客纷纷欢呼起来,乐队成员也不管合奏各自开始即兴,鱼群受到惊吓在空中横冲直撞,遇到人却像光斑一样毫发无伤地穿过。不多久鱼群尽数从窗户游出,潜水者在台上接受观众的赞美,游客一家则是鼓掌最起劲的。

房间没有开灯,空气燥热,机械臂运转和电子扬声器发出的噪音无比吵闹。

两声巨响,房门被踹开,砸在墙壁上。一枚手榴弹滚进房间,发出无比尖锐的噪声。房间内的机械臂和扬声器发出几声哀嚎便平息下去。

没过多久,几台机器人开了进来。被行进轮架起的机身和机身上伸出的探测臂,让人想起历史文献中的行星探测器。几台机器人驶向房间中央,那里摆了一张折叠桌,周围横七竖八像是躺了几个人,还有一个身体躺在桌上,脑袋耷拉在周围。机器人伸出探测臂扫描了那些人,又打开手电筒照亮这些人。灯光下他们的皮肤呈现出光滑的塑料光泽,原来是人形机器人。

门外还有另一个人。借着走廊上的灯光,看得出来他和房间中间这些人皮肤材质类似,那他也是人形机器人。他脸上没有表情,一直盯着地上那枚手榴弹。为了数据安全,他这个型号内有一块他人没有访问权限的独立加密存储。根据许久之前记录其中的来源不明的数据,这些机器人的姿势像是在性交。但他还有三个问题,即使收到探测器机器人发来的数据也得不到解答。一,这些人形机器人为什么要性交。二,为什么进入前要用电磁脉冲手榴弹摧毁这些机器人,乃至他们自己都得躲在厚重的铅板后面。三,加上这次,自己的独立加密存储快满了,下次要如何压缩整理。

老大带来一个女孩子。

「她叫 A。」接着向女孩子念了一遍我们的名字。

A 戴着大到夸张的帽子和长到拖地的披风,上面有很多漂亮的花纹和装饰,在篝火下闪出金边,和我们又脏又破的衣服全然不同。她坐到篝火前,弯着腰,紧紧裹着自己的披风,像是在哆嗦,看起来状态并不太好。有兄弟递给她一杯热水,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你在哪里遇到她的?她是哪里来的?」

「她解释了半天,我也没听懂。让她自己来吧。」

A 又缓了一会,然后断断续续开始讲。

「我是去漫展上 cosplay 的,但只不过去洗手间补了个妆,出来后发现到处都不一样了。就那个会展中心,本来还挺亮堂的,出来后所有的灯都灭了了,墙上发了霉,地上也都是灰,像几十年没人打理一样。我跑到外面,所有建筑都变得又老又破,到处都是杂草和苔藓,连个人也没有,我在外面逛了好久,最后就遇到了……他们。」

A 最后指向老大和他的助手。

「你们听懂了吗?」

我们摇摇头。只能说她讲到后半倒是我们熟悉的光景。

她掏出一块小铁板,在上面按按,小铁板亮起光来,她一直盯着小铁板,偶尔在发光的地方又快速地按下去,急得像是要哭出来,最后还是把小铁板收了起来。

既然是老大带过来,大概不是坏人。我们水和食物也许够分给她,但其它医药物资依然紧俏,而且不少人带着伤,前进不易,恐怕还得再在附近找些物资。

「现在是几月几号?」

「啊?」

「嗯……不对,现在是哪一年?你们用的是公元纪年吗?」

我们面面相觑。虽然可以判断现在的季节以及靠星相辨认方向,但没有其它工具,几月几号这种东西更就没人记得了。

A 不死心,依次看过我们,我们要么摇头要么毫无表情,即使老大也没有正面回应。

「那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回去啊!」

A 一边喊一边跺脚。她跺脚时起了风,篝火被吹得升腾起来,比刚才亮堂一些。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突然觉得身上的伤口没那么疼了。我身旁伤了肩膀的兄弟似乎也有好转,他试着转了转胳膊,然后惊讶地看着我。我又看看其他人,大家好像也都康复了一样,甚至能站起来活动身子。我们一齐看向 A。

A 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又紧张起来。

「你们……怎么了?」

名侦探靠在沙发上,手里的茶杯恰是主人家无比珍视的那套名贵茶具。虽然见他放肆,大家还是怕他失手打碎,只好先忍着怒气。

「感谢各位过来。我的结论是,所谓三起命案都没有发生。甚至上代家主也没有去世,还活得好好的。」

大家纷纷惊呼意外,之前还神情悲伤的甚至想冲上前和名侦探理论,不过名侦探手稍微一抖,差点没拿稳杯子,大家马上又冷静下来了。

「我们最先看到的甲,大家知道他继承顺位靠后,分不了多少遗产,他为什么会成为受害者?因为他要伪造自己假死,自己潜伏起来,从暗处下手。我到达这座庄园时看到他带了不少行李,还不让管家帮忙搬运,那中间就是他准备的自己的硅胶模型,也是我们看到的假尸体。正因提前准备,制作精美,死状之壮观可以跳过尸检,晚上又看不清,所以我们全都当真了。

「甲遇害显然刺激到了大家,而且打乱了其他人的计划。乙是没想到居然会真有人毙命,也不知道谁是凶手,于是遗产也不要了,只想尽快离开,可是遇到暴风雪,情急之下只好买通医生,自己倒在血泊中,让医生宣布自己已经死亡,自己躲起来,等有机会了再逃走。

「医生是失踪了,但他并没有死。虽然他知道乙没有死,但他还是不知道甲的情况。雪停那天凌晨他就跑了。为什么没有足迹?他是从钟塔乘滑翔伞飞走的。伞包大走廊窄,蹭到墙上了,那就是早起的厨娘听到的奇怪的声音。

「家主只是很久没见你们了,想开个玩笑把你们叫回来见个面。遗产?他才不在乎这个呢。正因为你们都很久没见过他,他才有机会扮成管家在你们眼皮底下行动。无论如何,连着发生命案还是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但不知道谁是凶手,所以他更不敢贸然行动,万一被凶手挟持岂不是更危险?

大家愣了半晌,有人问:「那甲乙现在在哪?」

「甲在地窖里,乙在后院的小房子里。」

几个人赶紧跑出客厅。

「管家真是家主?」

管家点点头。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里一张照片都没有,你以前也没见过他,邀请你来的人应该也不知道吧。」

「发现第一具尸体后,你们都陆续离开了,但他在那里留了许久,我还看到他擦眼泪,所以他回去时晚了。如果是仅仅见过几面非亲非故的管家那也太夸张了,毕竟那具尸体如果是真人,也是他的亲儿子啊。」

十一

当主角从梦中惊醒时,发现自己浮在太空中,眼前是硕大的地球。

无数念头涌上心来,包括冰箱里的布丁,上学路上邻居家的紫阳花,早上要和亲友碰面,今天学校的课程,放学后去游泳,脑海里仿佛刚响过放学铃的学校一样热闹。但不在地球上,这些都做不到啊!要赶紧回去。

主角深吸一口气,收起腿,像在泳池里那样摆手调整姿态,瞄准地球,然后狠狠蹬腿,径直向地球扑去。到中午会无比燥热,但早上还算凉爽,风从水手服领口灌入,贴着身体划过,甚至有点凉。比游泳轻松嘛,主角想。不用换气,就可以一直盯着前面确定方向。

云不是很多,不太费力就能看到陆地的轮廓,刚好就是自己家的城市,运气还不错,晨昏线就在不远后大致就是清早的时间,那还赶得上。主角就用游泳的姿势调整方向。

不过这就是宇宙啊,果然很安静。主角抬起头看看周围,没有大气层的散射,侧面的太阳只有自己周身一片亮光,周天黑暗,星星倒是非常闪亮。主角转过身,每个方向都无比遥远,但都致密地填满了星点。主角想起自己和同学去乡下看银河,那是一条横贯视野的巨大光带,无论书本还是屏幕都难以模拟那夸张的尺度。她紧紧攥着亲友的手,感觉自己盯得越久、越用力,银河就越亮。

那现在银河在哪?如果是晚上的话,那应该在地球对面。主角转过身朝向地球,本想找地球后面的银河,但地球迎着光,已经亮到看不清后面了。那就下次再说吧,现在还是应该先回去。

主角速度越来越快,地球在视野中也越来越大。每一点都在慢慢展开,展露出更丰富的细节,大片的水域、山脉和土地,深色的森林和浅色的农田,在平地上铺展开的城市群。风也越来越大,主角几乎要伸出手挡在面前。不过一边从天而降一边也在逐渐调整方向,要直接去学校吗?不行好像没有带包,那就先回趟家吧。主角稍稍弯腰,就偏向另一个方向。

慢着慢着,我要怎么减速啊?想到这点主角差点慌了神。不过好不容易飞了这么远都快到家了,这点小事应该不成问题。主角猛得抬起上身,身体和前进方向垂直,然后张开四肢,摆成一个大字。透过衣服传来的风力增大了,那这样应该能减速。自己家的房子逐渐清晰起来,石头拼成的小路,前院的花草和后院的小树,门口站着一个穿校服的人,居然是……亲友?

主角赶紧避让,没有撞上人,不过非常高的速度还是震得腿脚麻,一时几乎全身无法动弹,亲友也是吓了一跳。

「哇,你是从楼上跳下来的吗?」

当然不是了,我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想这么解释,但身体动不了,甚至嘴也张不开。

「喂,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我去跟学校请病假,你今天不如在家休息吧」

亲友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主角,让她坐在门口的矮墙上。主角身体慢慢恢复过来,抬头看着自己从几十公里外飞来见到的亲友的脸,伸出手抱住亲友的腰。

十二

甲一肩备着电脑包,一手托笔记本,另一手在触摸板和键盘间来回。背包非常厚,为了平衡,他的身体非常费力地偏向一侧。这样实在不算舒服的等车姿势,不过他紧盯屏幕,似乎无心其它。

直到旁边的年轻人突然放声大笑,才稍微分散他的注意力。现在不但过了晚高峰,估计很多人已经吃完了晚饭。比起一直工作到现在的自己,这些年轻人看起来讨论得正开心。甲扶了扶眼镜,看年轻人又向车道方向大喊并挥手,一转头看到是公交车来了。他赶紧确认所有打开的文件有没有保存,然后费力地收起电脑和所有资料,等找到公交车卡时已是满头大汗。从车靠站到他终于上车花了好久,排在后面的这些年轻人大概也等得不耐烦了,不过他们也没兴趣和一个辛苦的上班族较劲。车上还有不少空位,甲坐在靠近车头的位置,年轻人从他身边经过,坐到了后排。

司机关上门,车子出站后便横冲直撞。甲本想再掏出笔记本,但车身摇晃太厉害,只能抓好扶手开始胡思乱想。比如以车身看,车窗像是两排屏幕,自己只是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影院里看毫无主题的风光片上映。但如果把几扇车窗外的景色拼起来,反倒是车子才是那个客体。司机猛打方向盘,建筑、街灯和行道树一齐向一侧运动。这些相对关系和自己的研究有关系吗?甲听说自己的导师有很多研究点子都是这样胡思乱想时意外联想到的,但甲自己则没有类似的成功经验,自己脑子里只有那些飘来飘去的宇宙常数和奇怪的符号组成的公式。

耳边响过震耳的引擎声,接着是一声闷响。抬头一看,隔壁车道一辆造型时髦的跑车追尾前车,两车都变了形。公交车倒没受影响,司机一脚油门,车祸现场便远远甩到身后。甲跟着回过头,看到年轻人趴在车窗上,然后回过头津津有味地讨论起来。有没有人受伤?车子撞成这样要怎么修?但车祸现场已经走远,周围街景也没有二致。整个研究生涯甲有无数次感到这样的不真实感,仿佛自己正在跟踪的几万光年外的星系。他感到无法区分这些不真实感之间有没有区别。

十三

洗衣房没有人,空的洗衣机到还有一些。主角把满满一筐衣服倒进其中一台,按下启动,便坐到椅子上,掏出一叠卷子开始批改。洗衣房最近刚翻新,不锈钢外壳的新洗衣机高大威猛,声音还低了不少,主角非常中意。

这其间经常有人进出,有的是带衣服来洗,有的是来收拾自己的衣服。老板偶尔会从里间的办公室出来帮他们操作机器或收钱,完后便回去。披卷不太费力,主角有时也会抬起头,偷偷观察进来的人和他们的衣服。洗衣房其实是个挺有趣的地方,衣服形制、颜色、面料之类往往可以展示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信息,甚至比他穿在身上的还要多,毕竟数量多多了。人不在时可以看到各种组合,等衣服的主人来了,也许可以验证自己的猜测。不过这些都是表面了。

有时也会有这样的人。一对男女从进来就在相互吵架,女的背对男的,手上忙着把烘干机里的衣服搬到洗衣筐里,嘴上和男的在用听不懂的外语吵架。好不容易把衣服理好了要离开,不知道男的说了什么,她突然变得比刚才更生气了,回过头一把把洗衣筐抛开,转身便大步走出洗衣房。男的也追了上去,只剩一地花花绿绿的衣服。牛仔裤 T 恤衫和内衣看来都是寻常的款式,不过配色挺鲜艳。主角苦笑,和循声而来的老板一起把衣服收进筐里,然后放在墙角。主角坐回椅子上,卷子批完了,自己的衣服还有一小会才洗好。洗衣机和烘干机的窗子像宇宙飞船的舷窗,主角开始想象那筐衣服中爬出一只吉祥物一样的小型外星生物。

十四

红灯前停了一辆皮卡,皮卡经过大量改装,半人高的车轮闪闪发亮,不过比起造型,还是它以超高音量播放音乐更引人注意,或者说,惹人厌烦。

隔壁车道开来一辆颜色鲜艳的跑车,虽然跑车造型时髦,但更引人注意,或者说,惹人厌烦的,还是它也在以超高音量播放音乐。

皮卡太高,跑车太矮,皮卡司机看不到跑车司机。不过这么大的音量,对方显然是在挑衅嘛。皮卡司机调高音量,试图盖过对方。

跑车看样子是听到了这边的声响,也调大了音量。两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谁也听不清谁。

皮卡司机有点恼火了,继续调大音量,甚至还跟了一脚油门声助兴。跑车司机也不甘示弱,音量像爆炸一样陡升。路边的行人掩耳皱眉,商店的玻璃门也被震得嗡嗡作响。

终于绿灯亮了。两辆车同时起步,轮胎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不过皮卡终归不敌跑车,被甩在后面。皮卡司机懊恼起来。因为声音太大,自己的耳朵也开始难受起来,只得调低音量。

起步没多远又是一个红灯,抢了先机的跑车也得乖乖停下,不过跑车司机似乎耳朵更耐用一些,刚才有多响现在就多响,音量似乎并没降低。皮卡司机靠近时,远远就听到跑车放的歌。不过自己把音量调低后仔细听,才发现两边放的是同一首歌,但时间错开了,怪不得听起来乱得很。

十五

「我们是不是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一个乘客对另一个乘客说。那个乘客放下书,抬起头,一想似乎是没有听到车轮运转的声音了。

「是临时停车吗?我上车就在看书,说不好停了多久。」

「停了很久了。」

其他乘客听到他们的对话,扭头看看窗外。外面一片漆黑,把脸贴近玻璃,透过车内的反光只能看到近处的草地。去隔壁车厢看看呢,打开联通门,相邻的车厢没有了,只有脚下两条铁轨,灯光的反光笔直而短促。

车厢另一头的乘客本来在打盹,被叫醒后看那一侧的车门,看到也是同样的景象。

大家有点慌了。有人按车内的报警铃,没有回音。有人想看现在在哪,结果大家手机都没有信号,定位全都是不同的位置,仔细一看所有人的手机时间也不一样。

「那就只能往回走了。」

「可你知道有多远吗?」

「现在谁知道呢。」

「我们往哪个方向走?我们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来着?」

「是那头,这我有印象。」

大家来到那一侧的车门,看着两条铁轨指向的黑洞洞的前方。好在有人带了零食,大家也不渴。为了省电大家决定轮流用手机照明。一行人相互搀扶着从车上下来,便沿着轨道往前走。走出几十米回头看,车厢还亮着灯,在黑暗中仿佛一盏坐在地上的瘪灯笼。

十六

年轻人笔直撞向拉下的卷帘门,瘫倒在地,卷帘门上砸出一个坑。年轻人的同伙吓得愣在原地,扭头看向路灯下的老头。老头头发花白,脸颊精瘦,隔着运动服能看出体格健硕。

老头扫视一番,然后走向被打倒在地的年轻人。年轻人挣扎着翻过身,抬头盯着老头,突然瞪眼:「你是今天超级英雄会场的考官?」

老头不应。

「哼,果然是你。被你抓着算我倒霉,反正这次也没过。」

「如果留下记录,你以后背景调查也过不了。」

「就这么点小事也算?」

「对。破坏公物。」

「呵,那可真是晦气。本来今天准备得好好的去面试,结果第二轮就被刷下来。想和弟兄们出来散散心,结果又被逮着。那我干脆报名去超级恶棍算了。」

老头摇摇头:「那你也去不了。」

「凭什么,超级英雄归你管就算了,对面超级恶棍也归你管?」

「因为你的能力太弱了。他们也不会要你的。」

年轻人顿时火冒三丈,一拳砸在墙上。

「这能怪我吗?大家都是变异来的,为什么就我摊上这么弱的超能力?我这么久坚持锻炼,难道就比不过那些名人吗?这种东西到底是谁说了算?」

老头听罢,转身一指。他指的方向,空中浮出一片黑框,像汽车影院的幕布。黑框里面像是电影院的观众席,三三两两坐着人。

「是他们说了算。」老头向幕布方向微微鞠躬,走出路灯。

十七

主角进入游戏。游戏环境乱七八糟,河流浮在天上,叶子上长出无数小树干,村民的躯干变成了球,四肢则只有手指大小。

「这都是大魔王搞的鬼!请你去打败大魔王,让一切恢复正常吧!」

主角于是开始着手准备,完成了村民的请求获得了道具,通过锻造、开宝箱和击败敌人获得了不少装备。当然这期间混乱的游戏系统也造成了不少麻烦,有的地形踩上去就会失控,同样的怪换了皮就要用完全不同的装备和招式去打。主角也逐渐习惯了这个系统,可以熟练绕开各种阻碍。

主角闯进大魔王的城堡,城堡却出人意料的安静。没有敌人,但是各处散落了大量高等级道具。主角怕是空城计,掂量一下自己的装备也不差,于是跳过大部分装备,摸到了大殿。

大殿精致恢宏,和外面的世界完全不同。正中央的王座上,大魔王撑着头打盹。主角也不废话,拔剑便冲向大魔王。大魔王睁眼,手一挥,主角面前便出现一堵空气墙,无论移动还是各种攻击都无法穿透。主角仔细观察大魔王,长发飘飘,披风光泽闪闪,造型比村民精细得多。

「你为什么要来?」

「这不就是这个游戏的目的吗,击败你,让外面的世界和村民恢复正常。」

「我没管过他们。他们自己变成那样的。」

「啊?难道是出 bug 了,模型加载错误?」

「差不多吧。」

「那让一切恢复正常又怎么说?」

「那是设定好的台词,这么久都没变过。」

「以前是什么样的?」

「就和这里一样。因为我只在这里,所以只有这里没有改变。」

「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是这个游戏的目的。你刚说的。」

「别的呢?」

「都不重要。」

大魔王手一挥,空气墙消失了。主角冲上前和大魔王大战一番,大魔王被砍倒在地,没有留下什么台词,尸体就消失了。

主角顿时觉得非常无趣。他看着满地的装备和大魔王刚刚坐过的王座,最终还是觉得没意思,干脆下线了。

十八

上班族坐到长椅上,挥手引开周围的鸽子和海鸥,刚打开三明治的包装,就听一阵扇风声从天而降。是海鸥!上班族下意识伸出手,海鸥刚咬上三明治,就被上班族一把抓住了脖子。海鸥没料到这一招,猛得开始扑闪翅膀想挣开。上班族也没想到自己会反应这么快,但更没想到居然抓住了海鸥。海鸥翅膀扇到脸,爪子和嘴划到胳膊,他吓得闭上眼睛,但越紧张手抓得越紧,不但海鸥挣不开,三明治也被捏扁,沙拉酱糊满了手。但上班族顾不得这个,他从长椅上弹起来开始助跑,脑袋里没有意识,但身体在全力准备把海鸥扔出去。睁不开眼也看不见方向,就只有凭感觉乱跑。周围行人见状纷纷让开。上班族跑得飞快,像投标枪一样一把扔出去,接着就是一声响亮的碰撞声。他睁开眼,发现自己面前是电线杆,上面有一滩血迹,海鸥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路人都在看着自己,有的还举着手机像是在拍摄。他摇摇头,开始回忆最近的洗手间在哪里。

十九

美食家自诩对各地特产和菜式都有所了解,但面前这份菜单完全不认识,终于折戟。看别人点的,盘中的东西裹在紫色的酱汁中,看不出原料也看不出做法。于是照着店员的推荐也点了估计是同一份东西。

现在紫色的酱汁端到自己面前。舀起一勺,想象着是紫薯或者芋泥的口感或质地,但到嘴里确是水果的香气。真是水果吧,质地又比水果韧实一些;说是肉吧,又说不出来是什么肉。稀里糊涂吃完一份,只觉得鲜香可口,却也没吃出是什么东西。但想再吃一份也确实吃不下。

在柜台买单,美食家问起做法,店员忙着收银,匆匆用听着生疏的方言回应,也没听懂。美食家想起自己年轻气盛时,觉得一切料理都已经被发现,只有现成的原料和香料排列组合,为此赌气去试吃各种奇怪的食材,乃至数次躺进医院。结果今天在自家附近便吃到从不了解的食物,实在令人感叹。店内只收现金,付款找零,回家掏出口袋,才发现是以前从未见过的硬币。

二十

偶像宅参加完 live,和朋友又耽搁了一会,最后上了晚班车。车上人不多,不过坐定后,发现前方的人特别像刚才在舞台上见到的偶像。偶像宅找出照片偷偷对照一番,确认对方就是卸了妆的偶像。偶像抱着边沿磨褪了色的背包,穿着起了毛球的套头衫,脑袋靠在车窗睡觉。看着和普通大学生一模一样啊,偶像宅想。要不要上去打招呼?还是不要了。要不要偷偷拍照?那更不行。一路上陆续有人上下车,期间还有像是喝醉了酒的人自顾自地大声聊天,要不要拦住他们?不过他们似乎也不认识偶像,虽然吵闹也没有吵醒偶像,而且很快就下车了。偶像宅稍微放下心来,又开始思考别的问题。偶像在哪一站下车?到站时能醒来吗?到偶像宅下车的站点了,偶像宅冲动一般坐在原地没有起身。自己坐过站,而且不知道要在哪一站下,每一站似乎都显得更远,车轮和铁轨的摩擦声也更刺耳。偶像宅稍微有些动摇,即使自己觉得自己没有非分之想,如果别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看起来也非常可疑。这时偶像突然惊醒,拿起手机点按两下屏幕,揉揉眼睛看看窗外。是设了闹钟吗?但也没听到声响。列车即将到站,偶像站起身背起书包,步伐果然和在舞台上一样干脆。看来是到站了。当然自己不能在这站下了,知道偶像在哪站下车已经很过分了。到下一站再折返吧,希望还没到末班车。不过偶像平安到站,还是今天最平安的消息。这也没法和人分享,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偶像宅记下今天的日期。

二一

写字楼下的餐厅区正是午餐高峰。每家档口前都排着队,虽然有的比别人家更长;点好餐的人端着餐盘,四处张望找座位,要是多人同行,虽然可以四眼观十二路,但座也更难找;坐下的人则往往吃得很快,不见得是给别人让座,也许是忙着回去工作。谈话声之嘈杂,隔得稍远便不能再大嗓门吼,因为传也传不过去。

这时隐约听到有人咒骂。周围的人循声望去,是个上班族打扮的人,白衬衫配领带,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拿着叉子。想必是对电话里的人吼了,大家便不再看他,只顾自己的午餐。不过紧接着那人又以更高的音量咒骂了一句,叉子往桌上一拍,腾得站起,这下有更多的人看向他了。他偶尔停顿,大概是在听对面讲话;等他开始说话就像火箭弹连发,能听出他在非常生气地重复一些部分,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眼睛盯着地面,先前拿叉子那只手激动地摇摆,时而在桌上连拍,餐盘和叉子几乎被震下去。他自己则是一边讲话一边绕着桌子来回走,步伐极快。周围的人也不敢靠近,本来吵闹的餐厅区也静下来,只能听见这个人的咆哮。

过了不久他突然把手机拿下,轻按一下便收进口袋。人们还在怕他还在气头上,稍不留神就会再拍桌子。但他很放松的坐下,拿起叉子继续吃饭,仿佛无事发生。临桌的人关切地问他,他也微笑着回应。餐厅区逐渐回复先前的喧闹,仿佛涟漪散尽的池塘。

二二

风雨交加,公寓楼的开放走廊水漫金山,雨水沿楼梯流下仿佛山间小溪。上班族找不到下脚的地方,索性淌水走来,一路啪哒啪哒作响。终于挣扎到家门口,上班族冷得牙齿打颤,一边掏钥匙准备开门,一边自言自语,这雨真是大到邪门,现在全身湿透,真是倒霉。

正当他扭钥匙时,房门和周围的墙突然暗下来,他一扭头,发现走廊外是一只约有两层楼高的龙头。乌云墨黑,龙身亮白,仿佛俵屋宗达笔下的云龙。龙身体一起伏,便有一阵强风吹来,地上的积水被吹散,身上的湿衣服本就不保暖,这下更是冷到如入冰窟。

上班族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脑海里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怎么,是嫌这雨不好吗?」

想必是面前这个龙在说话了。

「那可不嘛,早不下晚不下,晚高峰下,路上堵车,公交晚点,我还碰上有人滑倒,差点摔坏屁股。」

龙脑袋一摆,侧脸看上班族道:「哼,那我不管。我是本地龙王,只管下雨。」

「而且你这下雨也下得太冷了吧,吹一天空调,出来又被你这么迎头一浇,明天定然要感冒。」

「冷么,我可不觉得。」

上班族看那龙周身的鱼鳞,仿佛闻到鱼店冰冷潮湿的鱼腥味。

「我不知道你们龙是怎么生的,是胎生还是卵生,卵生那就是冷血的爬行动物咯,可你还在天上飞,那想必不是爬行动物。你要是胎生,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难道你小时候就没有缠着你妈妈,不想借着你妈妈取暖吗?现在你长大了,想下雨就下,自己随时可以飞到云层上空晒太阳。你是不怕冷,我们可得被你整得够呛。」

龙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在空中翻起跟头,留下一句「真是胡说八道」便借着劲一个猛子向上扎入云层。天色仿佛变亮一些,雨也稍小。

上班族赶紧开锁进门,累得无力去想那龙,草草洗漱,胡乱喝了点热汤便睡下了。第二天他意外早醒,倒无不适。太阳将升,天空蓝得仿佛有人将大海抽干填了上去。

二三

「烧死她!」

「淹死她!」

「我的畜生都被淹死了!」

「她准是使了诈!」

「我奶奶从开始下雨就开始生病,已经连饭都吃不动了!」

「我的房子快被冲塌了!」

「四个月不下雨,好不容易下了,结果一下就下三个月!」

「我们为什么当初让这个疯婆子来求雨!」

「这都是凶兆!这都是这个女巫带来的!」

「淹死她!」

「我听说这个地方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我地里的庄稼全都泡毁了!」

「看她神神叨叨的样子就不像好人!」

「我的衣服晾也晾不干,已经全都发霉了!」

「这是上天的诅咒!只有淹死她才能消除诅咒!」

「家里有小孩的赶紧找找有没有她给的糖,都扔掉!」

「淹死她!」

……

二四

老师隔壁还坐了个年轻人,两人正在聊天。这人不认识,是别的老师吗?学生本想等他们讲完再问问题,不过老师放下年轻人,来回答学生的问题了。年轻人探头过来看看,哦这题我们之前不是做过嘛。

题目我改了,老师说。

嗯?哦这里改了。来我教你,以前我们做这种题可以偷懒的,你可以先算这个,再把它带进来……咦不对,不能这么算了。果然这里改了就不行了。

老师那这边正常做是怎么做?反正都是问题目,学生就逮着年轻人问了。

正常做么就是先算那个,这边可以列一个式子……

算了你也别管这个了。这个我等会上课讲,你先回去吧,顺便帮我把这些卷子带回去发掉。老师打断说。

唉虽然好久没练了,但这题目怎么做还是有印象的。

有印象没用。你现在会这个干什么啊,工作又不用。

这不正是老师你教我们的东西牢记在心吗。

嗨别贫了。你好不容易抽空过来,又不是为了在这种事情上费脑子的。

这话不是给你说的啊,你们还得好好努力。年轻人扭头对学生说。学生赶紧连连称是。

我下节还有课,和你一起来的那两个应该去找某老师了是吧?她办公室在楼下。

嗯好的谢谢老师。

反正,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你现在不考试了,但要操心的事比考试要多了去了。

老师你怎么跟我爸似的。

二五

集市人山人海,商铺人头攒动,食肆排起长龙,杂耍艺人周围空出了圈子,但圈子外人更加密集。小孩子在大人的缝隙中跑来跑去,仿佛被风吹起的蒲公英。有的还拿着零食,让人担心他们一不小心会把吃的撞到别人身上。

这个孩子倒是没撞到人,但他被地砖绊住,手里的棉花糖没拿稳,眼看要摔在地上。旁边的杂耍艺人看见了,赶紧拿小棍一指,棉花糖便定在空中,然后慢慢飘起来。孩子爬起来,刚要懊恼棉花糖,被身边的同伴提醒,看到浮在自己胸口高度的棉花糖,尖叫起来。

杂耍艺人左右手各执一根小棍,本来在操纵一只飘在空中的陀螺,现在则是眉头紧锁,全神贯注地操纵棉花糖。他双手分开,棉花糖便被拉长,棍尖合拢,棉花糖便聚合起来,跟着棍尖的运动扭曲变形,长出脑袋和脚,最后变成一只小鸡的形状。孩子们又叫又笑,又引来了更多的人围观。杂耍艺人棍尖在空中快速比划,棉花糖也在不断变化,小鸡迈开双脚低头啄食,又变成一匹马绕着孩子们飞驰。杂耍艺人一敲棍子又画一个圈,棉花糖碎成无数片,聚在孩子头顶,居然电闪雷鸣起来,把孩子吓得哇哇叫,别人跟着笑起来。最后杂耍艺人把小棍并拢,向上举起,棉花糖便飞向小棍,团成球形,变成寻常的棉花糖模样。杂耍艺人把棉花糖递给孩子,向大家鞠躬,大家纷纷喝采。只有孩子睁大双眼,看看杂耍艺人,又看看棉花糖。看样子他一时半会是舍不得吃棉花糖了。

二六

年轻人们喝了酒正在兴头上而还没醉,新朋友提议去附近的夜市,大家欣然前往。夜市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小摊升起的油烟被灯光照亮,道路狭窄几乎没有能坐下的地方,地板被油污浸黑,可见这里之老资格。大家大喜,本想分头采买小吃再汇合,但新朋友说怕走失不如一起行动。于是大家前后紧跟着在人群中移动。行至路口,新朋友一扭头便消失在人群中,大家刚疑惑,却见四周各有穿黑西装戴墨镜的人向他们走来。逛夜市为什么穿成这样?但他们立在原地又不再靠近,只有其中一个人走上来,问:刚才和你们一起那个人呢?年轻人们自己也不清楚,这时有人撞上西装男,西装男身上染上一大片奶茶,刚想说是谁这么不小心,撞人的人突然一圈打向西装男的脸。戴了墨镜大概看不清吧,西装男没来得及躲开,墨镜被打变形从脸上滑落,人也失去平衡向后倒去。打人的人也一溜烟不见了,其他西装人赶紧追上去。年轻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顾不得继续逛,只想先往出口方向走离开夜市,但看到从对面又赶来更多西装人,夜市上的摊主和游客也纷纷摆起架势,和闯进来的西装男捉对打起架来。虽然夜市上又有菜刀又有灶台,但似乎没见有人用这些东西,恐怕还是担心这些太危险。年轻人们被周围突然开始武斗非常诧异,虽然没见有人直接冲着他们来,但还是想尽量避开,只好蹲下来找着空隙不断往外挪。这时又响起了警笛,大概是附近的马路上警车开来了,夜市里的人,无论西装人还是游客摊主,纷纷放下武器开始撤退,西装人走一个方向,游客摊主走另一个方向,夜市本来熙熙攘攘,这群人却跑得飞快,年轻人抬起头看时整个夜市已空无一人。警察来询问时,他们也只能给出这样支离破碎的描述,警察倒也没再说什么。不过他们酒是彻底醒了。

二七

主角终于排进鬼屋。灯光昏暗,布景看不清细节,显得更加吓人,音效和电风扇推波助澜,转角遇到员工扮的鬼,主角吓得赶紧往前跑,结果撞到别人身上。

「啊啊啊啊」比起鬼屋的装扮,还是突然撞到人让主角吓了一跳。

「唉哟当心」前面是个老头的声音。老头倒也没摔倒,转过身,主角以为会是什么鬼脸,倒也并没有。老头个子比主角矮一些,头发已全白,摄影马甲牛仔裤的打扮,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老头。

「不好意思,您是走在我前面的游客吗?」

「不。我是鬼。」

是扮鬼的员工吗?但这打扮也太正常了吧,难道他会有其它什么化妆吗?

「不,我不是来扮鬼的。你把手伸出来吧。」

主角疑惑地伸出双手。老头左手捏自己右手腕,轻轻一转,右手就像灯泡一样拧了下来。老头把自己的右手放到主角左手上,用左手捏住主角的右手腕同样一拧,主角的右手也拧了下来。老头把主角的右手拧到自己右手腕上,又把自己的右手拧到主角右手腕上。主角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和老头的右手就被调了包。不过刚才也没觉得疼,现在活动一下,这只右手也伸缩自如,除了多出许多皱纹,而且比自己的手小一圈。

就算是魔术也太厉害了,主角还在惊讶。那老头就真是鬼了?但似乎并没有很可怕。老头转身向前,一边走一边看周围的布景,仿佛逛画廊一般随意,主角赶紧跟上。

「那你既然是鬼,来鬼屋看什么呢?」

「好奇这里的人觉得鬼是什么形象。」

「你去过别的鬼屋吗?」

「去过一些吧,不过都差不多。」

主角犹豫了一下,问道:

「那你既然是鬼,这些鬼屋和真实的……嗯,我是说,和你来的地方,和你们的世界一样吗?别的鬼有这么吓人吗?」

老头哈哈笑了起来:「完全不一样。」

主角还想问到底哪里不一样,老头说:「对了差点忘了,把手换回来吧。」

于是两人停下来。老头用和刚才一样的顺序,拧下自己和主角的右手,把正确的装了回去。仔细看的话两人的手大小和肤质都不一样,即使灯光不亮也能分清。

两人先后走出鬼屋。出口正对偏西的太阳,主角刺得一时睁不开眼。等他习惯光线时老头已经不见了,只有自己的右手还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二八

船驶出港口数天后,船长在船上意外发现一只鸽子。大概是靠港时飞上了船,结果忘了飞走吧。现在已经看不见陆地了,鸽子又不像海鸥那样能长途飞行,岂不是得一直呆在船上。鸽子平时就收起翅膀在甲板上走来走去,脑袋一格一格地动仿佛黏土动画。偶尔也从一头飞到另一头,大家说在各处都能见到它,它似乎也不太怕人,除非有人从它身边经过它会扑闪翅膀让路。厨子在甲板上放了些水和食物,头两天没怎么动,后来便陆续减少,快见底了厨子就补一些。大家忙着工作,顾不上关注鸽子,不过没有海鸥吵闹还是值得肯定。船快靠港了,船长处理好文书工作,站在驾驶台指挥入港操作。前方隐约能看到陆地,那就是目的地的港口了。这时鸽子出现在舷窗外的栏杆上,也在看着前方。陆地越来越近了,就算是鸽子也可以从船上飞过去。鸽子是不是要来这里呢,谁也不知道。不过引水员来到驾驶室时,鸽子已经不见了。

二九

大巴行驶在城际公路上,别的乘客大多睡着了,只有一个小孩还醒着。小孩看起来只有自己一人,隔壁的座位空着,但他还是把背包紧紧抱在胸前。他一会看看窗外,一会又看看车内,观察自己身边在座椅上横七竖八的大人们。离车近的东西动得快,离车远的东西动得慢,公路两旁的大地像两张转盘,在身后不断分开,又在前方不断合起。小孩有点犯困,但又紧张得不敢睡着。到了休息区,大家醒来下车吃饭,小孩子把背包背到背后跟着大家一起进了餐馆。大人们点了热腾腾的酒肉,一边吃一边讲话,小孩吸着面条,也不说话。桌子对面的大人喝下一杯酒,突然手指指着小孩,神情非常严肃地说:你不属于这里,但这里会成为你的一部分。小孩没有回应,大人说完这句话,又和别人热情地聊起来。大家上车继续向前,小孩子抱着背包,不知不觉睡着了。

三十

太阳还没升起,周围只有路灯和通宵营业的便利店的灯光,不过天色已经亮了起来。老人在防波堤上踱步,年轻人在沙滩上折返跑。上班族穿着职业装,看着不像专程来沙滩。上班族低着头沿着防波堤的边沿走,偶尔扭头看海平线。这时上班族看到前方有一个穿着穿着校服的年轻人。校服好像是附近中学的。中学生蹲在防波堤边沿,双手抱住腿,脑袋垫在膝盖上,直直盯着远方的海平线。上班族觉得好奇,于是停在原地。天空越来越亮,太阳仿佛随时会升起。上班族看着太阳,没注意中学生在扭头看着自己。太阳出来了,很快便亮得刺眼。上班族扭头,意外和中学生对视。建筑高层和树顶被照亮,中学生的位置还在阴影里,显得更暗了。中学生面无表情,突然站起来,没打招呼就转身离开了。

三一

孩子站在游乐园的门前。游乐园里只有大人,占满了滑梯秋千跷跷板。中间的大爬架上更是从上到下都爬满了人。他们有说有笑,站在游乐园门口也能听到。孩子想进去,在门口的大人说,你太小了,你不能进来。孩子说,那我什么时候能进去。大人说,等你长大了才能进来。大人说完就进了游乐园,孩子在门外等着。不时有别的孩子跑来,大多被门口其他大人拦住。也偶尔有的孩子趁大人不备溜了进去,不过进去后就再也看不到他们。孩子看大人在里面玩得很开心,但又怕溜进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就在门口,一边等自己长大,一边看大人在游乐园里玩。可等了很久,从来没见有大人从游乐园出来。这么一想,孩子就越来越不好奇了。他转过身,变成一个大人,离开游乐园走了。

三二

穿碎花连衣裙的女士上台,在台下观众的欢呼声中向大家鞠躬致意。她喝了一口酒,把玻璃杯放到桌上,摊开手上的书,一词一顿地念出一个标题。女士轻松自如地向下读,动辄抬起头看向观众,偶尔还不自觉地挥舞书,但嘴上的内容几乎没有间断,可见她对书上的内容非常熟悉。观众一开始屏气凝神地听她读,读到一处便一起笑起来,还有人欢呼。女士读到一个人名时,零星有观众欢呼起来;读到另一个人名时,获得的则是一片嘘声,女士和大家又一齐笑起来。女士手一挥,语气变得庄严肃穆,像是在朗诵古老的诗篇,观众也显出庄严的神色,片刻后便一齐喊起口号。女士语速更快,声音更响,在舞台上像是一人分饰多人的舞台剧,麦克风几乎被台下观众的吼声盖住。女士一顿,和台下观众一齐念出一段台词,念完大家欢呼起来,女士也把手指夹在书里,向着台下鼓掌。欢呼声稍低,女士赶紧翻开书,继续念下去,台下观众还合唱起来,唱的是低沉而缓慢的旋律,女士念到先前提及的人名时,还有人带着哭腔跟着含那些名字。女士念完,合上书本,向大家鞠躬。鼓掌和欢呼经久不息。

三三

酒吧门口排起了长队。

牛仔甲:今天怎么回事?

牛仔乙:酒吧安装了新的安检系统,每个人进去都要搜身,武器不能带进去。

甲:啊?这是什么道理。

牛仔丙:上周酒吧不是又被人打架给砸了吗。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了。

甲:是吗,这么倒霉啊。

乙:安装时我还看到老板坐在旁边呢,他头上缠了好多绷带。

丙:上周那次被打的吗?

乙:应该是吧。

甲摇摇头,默默在胸口画十字。

排到甲了。甲通过金属探测门,透过小窗把自己的手枪交给防弹玻璃背后的人,拿到号牌,进了酒吧。

吧台缺了一大块,桌椅看着歪七扭八,墙上还有零星的弹孔。人明显比平时少。甲感到很不自在,呆呆站了一会,什么也没点,扭头出去了。

三四

门铃响起,一个西装起皱的年轻人走进便利店,径直去向柜台,店员心想半夜顾客真不少,赶紧放下理了一半的货去接待。年轻人问有没有某种香烟,店员一看柜子,没了。有同一牌子的其它种类,请问您需要吗?回过头一看,年轻人手撑着柜台,上身俯平,像是猫在伸懒腰,过了很久才轻声回道:不用了。店员不知道年轻人要不要走,在犹豫要不要回去继续理货,年轻人紧接着又问,那有没有另一种香烟?那种也没有,不过两种烟口味类型全然不同,他难道两种都喜欢抽吗?也不,我不抽烟。我只是突然想买,但没想到哪里都没得卖。我从某某路地铁站走过来的。店员回忆地图,从那里过来还挺远的,路上还有三家便利店,没想到都没货。年轻人随手拿起两瓶价格极其昂贵的矿泉水结帐。不好意思打绕了,我就要这些。凑近闻,年轻人身上是没有烟味。店员推回收银机的抽屉,年轻人也随着机械声消失在门外。店内灯光明亮,显得窗玻璃格外黑,只有路灯灯光照出三角形的轮廓。

三五

向导带领大家爬山,快到山脊时,向导再度提醒大家。然后大家趴下来,向山脊匍匐,然后慢慢探出头。山对面是一个大坑,坑中有薄雾,透过雾气能看到两个巨人正在搏斗。大坑对面被雾气挡住看不清,从能看到的部分估计,直径约有几公里,巨人隔得很远,不好判断具体大小,但几十近百米应当是有的。从远处看,以这样的身形,巨人的动作也算灵巧,两人挥拳踢腿,互有招架,一时势均力敌。偶尔能听到巨人的吼叫在巨坑中回响。

那两个就是某某和某某。向导轻声念出两个名字。

就是我们的神某某了?登山客中一人问道。向导点头。

那另一个就是我们的神某某了?另一人问道。向导点头。

他们真打了几千年?向导也不说话。那人也不再问。

大家沉默不语。半晌,向导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准备回了。大家依然趴着,慢慢向后匍匐。离开山脊数十米后,站起身来向下走。巨人搏斗的场景在大家脑海里挥之不去,队中没人讲话,不过到了山脚下的营地,喝着热茶烤着火时,大家倒是放松了一些。

三六

大楼的保卫远比预期得强。主角随部队乘直升机空降楼顶,沿楼梯向下突围时遇到了激烈的抵抗,被强大的火力顶在楼梯间。先头队员扔出手雷,紧接着便中弹倒下。枪弹声在楼道内回响,盖过一切声音,遑论语音通话。全息屏上头回出现这么多队友伤亡的消息,主角几乎砸破自己的头盔才把它关掉。虽然打到目标房间,但主角多处受伤,其他队友全灭,而指令也全然不顾伤亡,只求推进。主角最终站在宽阔的办公室中央。屋内没有有生力量,但不知道后援什么时候会到,必须尽快取得文件并撤离。主角摊开桌上的文件,不过摄像头似乎刚才被砸坏了,全无反应。主角赶紧想找出备用摄像头,却被一份文件吸引住。主角不顾通信的催促低下头仔细阅读,读罢,缓缓抬起头,摘下头盔往地上一砸,长嚎一声,掏出手枪,当着闯进来的援军,对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

三七

消息传开时,小镇的四条马路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每个方向都有一个奇怪的乐手,穿过摆满小摊的街道,向小镇中央的十字路口走来。据往来的人说,一个吹小号,一个吹大号,一个打鼓,还有一个一边耍指挥棒一边吹哨子。四个人穿着同样色彩鲜艳的制服,和周围衣衫破旧黯淡的人们全然不同。指挥棒的后面跟着一队小孩子,模仿着走正步,鼓的周围大家都捂着耳朵,没有靠太近。小摊为了避让这么多人,也得稍微后退。四人以及围观的人终于来到十字路口,几人吹奏的音乐相互照应起来,也合上了指挥棒的节奏。路口中央是一个花坛,花坛中间本来有棵树,现在被砍倒只剩一个树桩。那四人走向花坛,然后一齐转身向外,指挥举起指挥棒,演奏结束,不过大家都只是看着他们,没人想起要鼓掌。不过四人似乎并不在意,指挥吹起哨子,四人开始演奏另一首曲子,然后跟着指挥从一条街走了。这次没人跟着他们。

三八

游戏制作人的小屏幕是表格,大屏幕上并排开着数个页面,各自颜色布局不同,细看是不同的游戏社区。制作人快速扫过各种帖子,看到提到角色和装备的就打开快速浏览,顺便和小屏幕反复比对。这时看到一个帖子,感叹装备名称名字都好简单,常用的药剂甚至都只有一两个词,其它游戏给装备起稀奇古怪的名字,最后大家总是用各种简称或外号。制作人露出微笑。下面的回帖大多是赞同,有人提出想给这些装备起其它外号,制作人赶紧搜索提出的这些名字,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在用。制作人向后靠,压下椅背,眼睛盯着大屏幕上几个搜索结果页。然后他突然弹起,在小屏幕上打开另一张表格,修改了其中几格数据,按下保存。

三九

红灯亮起,行人在人行道上停下,脚步声也被电车的电机声改过。绿灯将亮,天上突然传来巨大的碎裂声。大家抬头,天穹上破了一个大洞,几块玻璃落到路中央摔成碎片,没有直接砸到人,但碎片还是溅到周围的人。除此之外,还有水从破口漏下来。大家纷纷惊呼起来,也不好说究竟是因为玻璃掉了下来,还是因为有水流出来,毕竟这两种情况都从没发生过。热心的人赶紧冲上前帮忙照顾伤者,不过凑近了发现洞口附近变冷了,冷风伴着水从大洞浇灌下来。年轻的人惊叹这神奇的景象,有些老人则呆呆地望着那个破洞,想起了「雨」的本意。

四十

……洗躯干,洗阴部,洗屁股,冲一下手,腿上没什么好洗的,洗脚。水热令人放松, 淋浴间虽然小,抵着墙倒也能伸展。水声天然是白噪音,不过闭着眼细听,还是能听到许多声音,换气扇,邻居家的马桶冲水,甚至还有路上的车声。公园里能看到野生的鸟类在湖中洗澡,没有热水洗起来大概会费力吧,不知道它们对外面这些声音是还会一一分辨并警戒,还是已经麻木了。现在头发完全打湿了,洗头,接着洗脸,洗胳膊,洗躯干……

四一

报刊亭和印象里的结构差不多,两扇门向两侧坦平,中间是一大片桌面。在以前,门上挂的杂志,桌面上是报纸,种类多到必须前后相叠,各自只能露出版头的杂志名或报纸名。现在这里挂的都是画,黑白彩色都有,仔细看的话大多是版画水彩之类,偶有素描。

原来真是报刊亭画廊啊,画家心想。报刊亭画廊的老板从亭里出来,和画家打招呼。画家从包里掏出几幅画给老板确认,老板一一核对,一边掏出几份文件交给画家,一边招呼年轻画家身后的顾客。画家回头,是一个穿风衣拎皮包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指指挂在门上的一幅画,老板个字矮够不到,于是掏出一根顶部分叉的晾衣杆,稳稳将画挑下交给中年男子。画家瞥了一眼,那幅画杂志大小,颜色乍一看蛮好的,可惜就要被买走,怕是见不到了。不过中年男子掏钱包花了一小会,老板找零又花了一小会,倒是给了画家一点时间细细观察那幅画。中年男子和画家相互致意,跪在地上将画小心收入皮包,然后离开。画家也签完所有文件。

离开报刊亭画廊,画家径直走向隔壁一条小巷。墙面斑驳,房子显得很旧了,墙边的花坛开满了深绿的夹竹桃。画家停在一座公寓楼前,抬头看看楼,又看向小巷通往报刊亭的方向。和十几年前变化不大嘛,画家想。

四二

爬到半山腰,主角累得气喘吁吁,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城镇上空似乎有一条分界线,其下一片灰暗,甚至不如山上的绿色植物鲜艳。在分界线上总感觉自己舒服些,水壶里的水似乎也比在山脚甜。主角皱着眉头盯着城镇,遇到其他登山客倒是笑脸打招呼。休息完毕,主角重新背好背包,沿台阶继续向上走。台阶到山顶的观景平台便收平,不过主角仍在一步一步向上,像脚下有台阶一般。主角走到比山顶高处约一层楼时终于有人发现。主角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微笑着向大家致意,但对于「你怎么浮在空中」之类的问题则全不回答。打完招呼,主角继续向上,在众人持久的惊叹中如脱手的气球一般越变越小,终于逐渐消失。

四三

拍卖会结束,邻座两人闲聊。

「我看您这两天好像都没有举牌,您是专盯某一件藏品吗?」

「没有,这卖的都是我的东西,我就过来看看买家是谁。」

四四

主角盘腿坐在墙角,一会低头看手机,一会抬头看空旷的大堂。为了加快充电,主角关掉了手机上几乎所有功能后就不去动它,现在它就是个毫无生气的石头。主角打算开始构思接下来的工作,结果纸笔都没有带,没有手表甚至连看时间也不方便,只好静坐空想。桌椅为了节省空间被堆到墙角,中间的空地约有篮球场那么大,仅有的噪音几乎都被地毯吸收,沉闷的寂静充满整个空间。主角坐在地上,视角更低,空间的压迫感就更强烈。不就是一个手机而已,主角想。随即便觉得自己像被关进了剥夺感官的牢房。

四五

列车似乎要到站了,主角透过耳机隐约听到报站,低着头一边搓手机一边向车门挪动。车门打开,主角伸出脚,为了避免踩到月台缝隙,这一步迈得略大,但手机背后的视野里并没有月台。主角吓得几乎抛开手机,手舞足蹈使劲往后倒,甚至撞到身后的人,总算没有掉出去。赶紧摘掉耳机,周围的乘客有的在看自己,有的在看打开的车门,车门外的站台似乎远得过分。站起来看,原来是开错门了,背后面向站台的门里外都站满了人。关门的滴滴声响起,主角低头看看门外,枕木和碎石基础约在一米开外。和站在站台上向下看距离差不多,但车门洞开,比在站台上还是吓人一些。车门即将合上,主角注意到碎石间有一个沾上泥水的玩偶。

四六

集市人头攒动,卖饰品和小吃的小摊间杂,中间的舞台上是小乐队。一个矮胖的老头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最后来到了舞台前。老头动作迟缓,脸上一直笑得夸张,一身衣服虽然成套,但色彩质地都陈旧,总让人喜欢不起来。乐队成员倒是不受影响继续演奏,直到老头掏出一把口琴,鼓起腮大声吹出一个和弦来。大家吓了一跳,吉他手弹错了音,鼓手勉强稳住了节奏,路人有人骂起来。不过老头并没有停,一个长音吹下来,加上颤音的变化,甚至让人忘了感叹他的肺活量之大。吉他手听着听着听出端倪,赶紧开始继续弹,和上了老头的口琴。路人也听出来,开始鼓起掌来。老头的口琴技术不容小觑,音色动听,衔接自然,甚至音量都不输扬声器背后的乐队。老头的身体也跟着音乐的节奏扭起来。一曲结束,乐队成员邀请老头,老头拄着拐艰难爬上舞台,两手举起向观众致意,一手拿口琴,一手拿拐棍,西装被连带着抬起,露出衬衫,吉他手拖着他的手,不知道该不该拉下他外套的下摆。大家都在向他欢呼。

四七

特工来到酒吧,两手夹出纸钞点了一杯啤酒。回头看,酒吧两面开窗,视野不错。一侧面向小广场,另一侧正对马路对面的停车场。吧台位置深,视野狭窄,几乎只能看到出口和大半入口。这个观察点不错啊,刚好可以等目标车辆出现,特工想。不过一个人一直坐在酒吧还是有点可疑,如果有人搭伴聊天就好了,但最好的方案——特工想到这,看向吧台内,调酒师刚好接好了啤酒。特工一时疏忽,直接伸手去接,却发现调酒师盯着自己的自己的手看了一下。特工想起自己手上为了避免留下指纹特意涂了胶水,心想不好。一口喝掉大半啤酒,趁着醉意还没上来,装作镇定走到门口,然后快速离开。

四八

两节鸡骨头在垃圾填埋场相遇。

「我们是不是来自一只鸡?」

「嗯?好像是的,你是左腿,我是右腿。」

「咱们被从中间分成两块后你去了哪?」

「我去了快餐店,被做成了炸鸡。不过下锅出锅时就有点晚了,当时临近打烊,我也快过期了,不过有一群中学生过来把我买走,然后在公园吃掉了。」

「也不错嘛,我是去了超市,结果被人买走后做成了烤鸡。」

「也就是被人用嘴嘬过了?」

「啊,被人用嘴嘬过了。」

两节鸡骨头故作恶心状,然后笑笑。

「那你用的是什么腌料?就快餐店的标准腌料吗?」

「对。」

「味道怎么样?」

「也就那样吧。你呢?」

「我想想,他们调料放得也不多,也就盐,辣椒和胡椒。」

「味道呢?」

「调料放少了,最后挺淡的。」

「听着挺健康的嘛。」

「哈哈,算是吧。」

两节鸡骨头不再讲话。远处有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头顶星空清晰。

四九

海湾对面是都心的灯光,海湾这边紧贴酒吧落地窗。酒吧灯光昏暗,酒色稍深就分不清。靠窗的茶几上摆了几杯饮料,两张沙发上坐满了人,坐不下甚至坐到了扶手上。他们大多西装革履,不过领带松开了随便搭在肩上。其他人大多在热热闹闹地聊天,这群人倒是安静些,大多在盯着手机或者笔记本看,屏幕的灯光照得他们像节日里的花灯。突然有人说,你们有没有发现,经济不好时大家会纷纷抱怨经济不好,但经济好的时候却从没有人会感叹经济真好。大家纷纷笑起来,然后找到自己的杯子干杯。

五十

乡间小路全无照明,只有车灯打亮前方一小片地方。路中间出现一群乌鸦,见有车靠近纷纷飞起,司机暗吃一惊,才发现乌鸦中间是一只动物尸体。动物被啃食得血肉模糊,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动物,不过比猪羊小,大小接近猫狗。司机在想要不要下车把动物尸体从路中央拖走,但一看周围一片黑暗,想到阴影里还有乌鸦,就着半夜的寒气打了一个哆嗦。司机调转车头,决定从动物身边绕过。车灯的光锥绕向别处,动物尸体便从此消失。还没有完全消失,司机还记得它的位置,绕过它之后开回车道中间。这次它是真消失了。

五一

地铁通道拥挤但仍能前进,只是几乎没有挤过前人超车的余地。主角跟着人流挪动,突然看到前方有人两只鞋颜色不一样,一紫一橙非常惹眼。被人挡住看不清细节,不过式样相似,大概是同款异色的两双拼起来?抬头看,鞋子主人是一个穿校服的女生,短发齐肩,白色大耳机盖住耳朵,背包几乎拖到裙子的下摆。女生在主角前两三个身位,两只显眼的鞋子一直按同样的节奏迈着步子,人流减速节奏也不变,只有步幅减小;走路也走不开时,她就像舞台剧那样一步一顿,后脚踮起,重心靠在前脚上,速度刚好是原来的一半。看起来是边听歌边跟着打节奏。人流加快,主角跟丢了女生,不过到站台时又见到了她。女生两脚分立站成等腰三角形,交替抬起两侧脚后跟,身体像节拍器一样左右摆动。不过节奏和刚才不一样,大概是到下一首歌了。

五二

主角看中车上一排空位,刚好可以放下自己大包小包,不过座位上有一本书,不知道是谁落下的。主角先拿起书让出位置,再把背上的肩上的包依次卸下,等列车启动时才坐下。书封面上是不认识的书题和作者,书页边沿被翻得卷边。反正目的地还远,不如随便翻两页,结果书中的主角一登场就带着宝物陷入死局。周围的乘客来了又走,书中主角则带着宝物循着四处收集线索。突然听到报站,马上要到目的地,主角赶紧跳起来收拾自己的包,依次背到自己的背上肩上,关门声滴滴响起时才一个健步冲出车厢。列车带着风驶出车站,主角才发现车上捡的那本书并没有带下来。

五三

司机细致地控制刹车油门,抡圆了膀子快速转动方向盘,货车精准落在车位正中央时,CD 最后一曲刚好播完。司机把 CD 从光驱里退出来,小心收回 CD 盒,仔细检查驾驶舱内各个仪表,熄火下车,绕车一圈仔细检查,轮胎刹车也不放过,然后去电话亭向总部打电话报备。他出来时太阳即将落下,车厢被晒得金光闪闪。司机知道车上装的是某乐队的新专辑,需要在开售日前抵达目的地城市准备上架,当然按现在的进度时间绰绰有余。新专辑是怎样的呢,司机看着车厢想。先前他在广播里听到了主打曲,非常喜欢,但他肯定要每首歌都细细听的,就像他这次带上了乐队几乎所有 CD 在路上轮番播放。货车休息区人烟稀少,来往的货车发动机声外只有风声。风大了,司机觉得冷,才想起自己盯着车一直看到太阳落山。他回头走进旅馆。

五四

无论是写实画还是抽象画,看久了都会语义饱和。主角便尽量不去关注画框内而是画框外的东西。比如画幅有大有小,大的顶天立地甚至展厅都得专门安排,小的则让慕名而来的观众惊叹原来原作这么小。他们是在哪看到的展览信息?手机小到几乎压缩一切空间感,户外广告又不一定会展示画作本身。如果电视大小的画出现在电视节目里,杂志大小的画出现在杂志里,那它们的尺度会恰好和原作接近。而缩放画作比过去更容易,媒介为了自己的布局构图会调整作为素材的其它作品,反倒是模糊了原作的尺度。认真的观众戴着讲解器的耳机逐张看过,不认真的人草草看过便坐在长椅上玩手机。讲解员越讲解身边的人越多,主角觉得如果他们是泳池里的教练,那自己也许是坐在瞭望台上的救生员。

五五

会议室空气迟滞,白墙白灯照得人头脑迟钝,空调出风口愈发吵闹,白板上复杂的图表下反复擦写的黑影仿佛暴雨前的乌云。实习生打破沉默,问,要不要问问乔治。有的人回过头看着他,有的人继续盯着白板发呆,不过没人反对。实习生便伸手去挤桌上正对白板的一直黄色橡皮鸭。橡皮鸭打拼多年,做得最多的工作是替人整理思路。虽然别人一边给橡皮鸭讲一边自己就想通了不待橡皮鸭出手,但长久浸染,橡皮鸭还是通了灵性掌握了知识和经验,虽然在给自己取名时并没有过于在意。实习生轻捏乔治的身体,乔治便发出嘎的一声。之前看向实习生和乔治的人又转过头去看白板,有人又上前补了几根线条。有人问那这里怎么办,别人指着白板另一角说那里改一改就能用。有人又在白板前画了更多的方框和线,偶尔停下来思考,最后狠狠地在一处地方画了圈。大家又逐渐开始动了起来,空调也没有刚才那么吵闹了。

五六

主角一边听歌一边刷 SNS,随机播放到一首歌时突然看到消息某歌手去世,正是在听的这首歌的歌手。虽然这个歌手并不熟,但这事也太巧了。时间戳是 0,前后也没有其它人发类似的消息,时间线还平静得像傍晚时分站满了鸟的树。耳机里的歌平平无奇,但既然听到不如姑且听完。其它账号也开始跟进报道,内容大多只有该歌手去世一句话,可见事情是真的,不过先前看到的那条时间戳也在逐渐增长,比其它账号的消息要早出一两分钟。这点时间差也许会显得微不足道,日后回看时时分秒也许都会被抹掉,大家都是某年某月某日发布的消息,但如果细看时间总会分个先来后到,仿佛衣服上剪裁粗糙、一直划着皮肤的水洗标。大家也开始讨论这个歌手,虽然歌手本身没什么争议话题,但歌迷之间的讨论多了起来,比新闻号冷冰冰的官腔更像和人有所关联的消息。主角想起相对论科普中光锥的插图,这个歌手去世将时间分成了他去世之前和他去世之后泾渭分明的两块,主角现在正是在两座想象中巨大的光锥最尖角的部分,刚从单向门的一侧踏入另一侧。时间在继续,新光锥也会逐渐变大,一边和旧光锥在尺寸上逐渐接近,一边又和旧光锥逐渐模糊边界,正如 SNS 上消息的时间戳过一段时间就会从主观的几分钟几小时前变成客观的某年某月某日。主角听到其他乘客的讨论声,摘下耳机看去,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也在举着手机讨论新闻,仔细一听也是那个歌手的消息。那么是自己比他们早一点点接触到了消息,也许自己离光锥的中心更近。但大家都是从手机上看到的消息,如果把这个想象中的抽象的光锥画出来大概率不会是圆形,那谁比谁近就更不好说了。耳机里的歌放完了,不过主角没有注意这个,他到站要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