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难得露面，展现出惊人的记忆，在座同学十年前干了什么事、喜欢什么信手拈来，现场特别环节还能告诉你是胖了还是瘦了，到我就是，啊这家伙当时写小说，是不是还有个系列，我当时想幸亏老人家没想起来具体内容，否则普通的地缝都不够我钻的。

我不意外老师提起我会想起这些，毕竟现在看来中学时也没什么值得提起的事。如果别人因为擅长写文章记住我，我会很开心，但这真是奢侈。比起中学时，我看过更多的书，接触过更多的人事，如果处理同样的题材，肯定能比中学时写得更好。但知道得越多，要求就越高，能力跟不上，又疏于练习，下笔就越发怠惰。

去参加同学聚会完全是心血来潮，同学群里看到消息，勉强有公共假和年假，也想趁乱看看别的同学朋友，就稀里糊涂订了机票，以至于一早醒来赶飞机时全无困意，拥挤的经济舱和冗长的航线都毫无实感，直到引擎的轰鸣和无聊如潮水涌来。

Kindle 里有买了没看的远山淡影，先前同事还在问石黑的书你看过没有，我说买了一本但一直没顾上看，甚至在 Slack 里打字时都想不起来买的哪本。中文方面石黑的书题常译成古究的四字词，远山淡影，长日留痕，无可慰藉，如果跟着他得奖的新闻去找来看，就不易分清哪本是哪本，只看中文标题也不易想象原题怎么写。总之为了打发飞机上的时间，我就一路看，到十一章，仿佛突然提紧丝线，串起散乱的珠玉，抖落的灰尘在强光下氤氲飘散。

见到语文老师，我原本是想这么说的，比如后来也看了一些东西，逐渐感到写小说实在太难了，有层出不穷的技巧，有诚挚深厚的感情，有细密详实的考据，有作者自己的脑洞，中学的我太年轻太简单有时幼稚，现在也就偶尔写着玩。有比喻天才曰老天爷赏饭，但大多数人都吃不到这碗饭，根本没必要讨论这饭是不是老天爷赏的。

我原本也没打算说的，比如我刚刚就看了一部特别厉害的小说，技巧倒是其次，看着看着就想起自己，如果苛求自己，感觉过得不通快就去别的地方，那么去哪里都像逃避，回忆过去全都是粉饰。人过得好不好自己说了不够，就非得跟人比较才有数。但别人过得好不好你能知道吗，你只听他们自己讲，你听大家坐一块互相吹捧，脱离语境，虚与委蛇，就觉得自己的经历仿佛都不算数。当时还是同学聚会，在座的都是中学时就搞不定的人，那么现在搞得定么？不知道。跑大老远去读书工作，是为了回来同学聚会攀比么？

那你回来干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