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街灯亭亭，车灯徐流，厚重的云层挡住晨光，尚未苏醒的城镇一片静谧的深蓝色。

一辆面包车像好学生一样沿着最外侧的车道顶着限速开。开车的是满年龄后很快就拿到驾照的卯月，副驾是年龄还不够拿驾照，但拿着手机帮卯月导航的凛。

「凛酱星期六有空吗？」

「啊，星期六有工作，花店的，大概要忙一整个周末吧。」

「是什么样的工作？」

「婚礼用的花。」

是婚礼！卯月眼睛都瞪大了。

「那让我来帮忙吧！虽然大概只有一天……」

凛知道卯月是拦不住的。

「婚礼是星期天，那么星期六一早要去花市拿预订的花，搬回店里做成需要的各种花式，包括摆放的盆花、嘉宾的捧花和配花。星期天早上婚礼现场的人会来取，我们也帮忙送一部分到现场然后布置。婚礼结束后还要回收处理。」

「花市是？」

「啊，花市在这里，我们的供货商大多在那里，具体的品种和数量已经预订好了，到时候直接去提就好，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凛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应用，划到一处标记密集的位置。

「不过因为工作量不小，而且花市开门很早，所以需要尽早把花拿上，但这样的话时间不太好安排……」

「我可以开车哦」

「咦？」

卯月得意地掏出印着自己照片的驾照。

这回换凛瞪大双眼了。

「好厉害！」

「最近我家去超市和其它地方都是我开车哟」

「好厉害，这样的话时间就可以重新安排了……要不你前一天晚上到我家来过夜，这样我们一早就可以一起出发了。」

只顾着考虑工作的凛显然忽略了卯月听到这句话会有多激动。

车子驶出高速出口，在复杂的路口稍微犹豫一下，慢慢驶入物流区庞大的建筑群。多层的车库虽然还有车位，但这么早就停了这么多车，第一次来也会觉得意外。两人下车，从后备箱取出平板拖车，向相邻的大楼走去。

「怀炉还暖和吗？」

「嗯，还很暖和哟」

「那就好。」

即使从室外能看到建筑的完整结构，钢结构的大厅还是大到令人一瞬间无所适从。天花板上密集的大灯洒下来，室内仿佛天已经大亮。湿润的空气花香弥漫，周围满是比人还高的多层移动货架，摆满了形形色色的花盆，以及花盆内更加丰富的植物。也有人直接把大大小小的花盆放在地上或放在纸箱上，方便步行的人挑选。颜色丰富的鲜花被分类放在一起，比平常在花店能见到的数量更大，就显得更有气势。

「不止是花，临近圣诞节的话，这里就全是小松树，万圣节就是大南瓜。现在虽然是冬天，但还是有温室供应的鲜花。」

「不过只看花，倒是没有时令的感觉呢。」

「也是呢。」

周围多数花市和各地花店的工作人员，他们穿大致接近的制服，有的驾驶小型电动车，其他人推着拖车或者抱着各种花盆往来不歇。间或也听到各种叫卖和还价的喊声，听不懂的切口充满囃子的节奏。也有部分像是一般市民或游客，他们一边走一边看，有时被不同的店面吸引，有的拿着一两盆中意的鲜花，看来他们也有所收获。

「首先是这家」

凛来到一家花店门前，和店主打过招呼，拿出小笔记本和店主核对，店主便从店内抱出一些纸箱。凛开箱确认，卯月上前帮忙把它们搬上平板车。

「嗯，这不是卯月酱嘛」

「啊，您好，受您照顾了」

「我们全家都是你的 fan 哟」

「哇，非、非常感谢！」

「既然难得见到，那么，」

店主回过身，扫视店内的商品，挑出两支康乃馨。

「请收下这个吧，就当感谢涩谷一直照顾我家生意。」

卯月更加慌张了。

「喂，不要让我家卯月为难嘛。」

凛抢上来说。

大家笑了起来。

「祝这次婚礼顺利进行吧。」

「非常感谢。」

凛和店主相向鞠躬，卯月也跟着向店主鞠躬。

下一家店主也认出了卯月，但看到康乃馨，为了不重复，他便送了一枝硕大的黄百合。

当她们满载而归时，天色比来时亮起不少。除了计划好的婚礼用花，卯月收到的礼物多到她们临时买了一只水桶才装下。

等红灯时，凛从保温杯倒出一杯热咖啡。

「辛苦了」

「凛酱谢谢」

卯月接过咖啡，没急着喝，入神地看着前方，似乎还在回想刚才花市的热闹场景。

「花市真棒，下次再一起去吧。」

「嗯。」

2

为了准备婚礼用花，店内已经经过一番整理。部分空间让给作业用的长折叠桌，保鲜柜也留出了几片完整的空间。两人停好车，把装满了花的纸箱搬入店内，稍作歇息就开始准备工作。天色依然阴沉，店内开了日光灯，颜色偏黄，让人感觉有些温暖。

「虽然现在时间还早，但毕竟工作量不小，还是趁早一气做完比较好。」

凛一边说，一边脱掉冲锋衣，然后套上花店的墨绿色围裙，顺手把头发扎成马尾。整洁清爽的白衬衫，领口露出项链，袖口挽起，黑色瘦款牛仔裤，深色板鞋，虽然不是平时登台的演出服，依然十分帅气。

「这些是酒店现场的照片，我想做的花式大概是这样。最后大致是蓝紫色系，花盆是这些有高级感的古典风格，虽然是塑料，但实际质地看起来还不错。」

凛一手端着一个文件夹，另一手打开手机翻照片。一抬头，拿着自己手机对着自己的卯月突然脸就红了。

「啊，这个是……因为平时很少见到这样的凛酱嘛」

凛苦笑。

「总之先来看看这个吧。」

对最后要做成什么样有详细的规划，做起来就容易——对非常依赖视觉效果的花艺来说更是如此。所以即使卯月只是来帮忙，准备尽可能多的效果图总是有帮助的。

两人把空花盆搬到折叠桌附近，切好花泥的尺寸泡水，拿出数量差不多的花，稍微修剪花枝和叶子，差不多就算准备工作。做造型则比想象得要复杂一些，花冠颜色大小不同，要把它们在各个角度都分配的尽可能平衡，而花枝插入花泥留下的空洞也不易填补修改，所以几乎每份材料都要一次成型。

凛拿剪刀剪掉白玫瑰枝上的刺，稍微稀疏地插上几支，然后把满天星剪成便于使用的小枝，衬在玫瑰周围，最后用大朵的蓝色蝴蝶兰填上周围的空档。蝴蝶兰花型华丽，蓝白相映，显得优雅而沉稳。

凛虽然搬来几把折叠椅，但为了方便，操作时还是一直站着。一盆花做好，她就前后走几步，从不同角度审视，确认造型，并且和先前做好的花放在一起比对。她非常专注，不说话，也没有其它表情，手上的动作却细致温柔，卯月偶尔转过头去看，仿佛看到花神以指尖轻点花苞，各式花色呼应她的召唤苏醒过来，色彩和鲜香如肥皂泡一般绽开，温柔洋溢四处流淌。

把几盆做好的花放到保鲜柜里，凛终于坐到椅子上休息，卯月递上热可可，两人坐下慢慢喝。

「盆花还有一点点，这些做完……就是新娘伴娘的捧花，还有新郎伴郎的胸花。这些比较小，所以做起来应该比较快。」

「洋式婚礼用花就用得多呢。」

「对呀，不过这次的婚礼规模比较小，所以工作量就小一些。」

「那样的婚礼上是不是还有一个新娘抛花球的部分？我好像看过这样的视频」

「嗯，对。那个就和普通的捧花不一样了……因为要抛出去，所以选材要注意不要带刺的，而且要用稍微坚固一点的品种，否则很容易坏掉。」

「那样的话是不是用假花会比较合适？」

「但是客户希望用真花。现在也有这样的人呢。」

「这样啊。」

凛挑出一些花枝比较粗的品种，仔细清理花枝上的刺，然后用缎带扎在一起。捧花的花枝留得稍微长一些，并且末端做了水切处理，放在普通的花盆里泡上水。计划是做好造型后先尽量保鲜，使用之前再把可能泡水变形的末端剪掉，清理干净，再交给现场人员。

「这就是到时要抛的花球了。」

凛拿着一束做好的花。

「卯月，来帮我测试一下。」

「测试？」

「就是我把它抛给你，看看会不会散开。」

「啊，好的」

两人中间隔了大概一张长折叠桌的距离。本来以为没什么，但实际看向凛，她两手拿着花，面朝这边，工作接近完成，表情也显得轻松一些。卯月脑海里出现凛穿着婚纱拿着捧花的形象。

「我要抛了」

「哦，好」

卯月赶紧伸出手。

花球抛过来，卯月稳稳接住。虽然也参加过别人的婚礼、经历过抛花球的场景，而且这也只是测试花球，连婚礼预演也算不上，但毕竟是凛抛来的花球，还是让她有些恍神。

「卯月？怎么了？」

凛走过来。

「嗯，没事」

卯月反应过来，一脸向凛举起花球。

「你看，花球还是好好的哟」

卯月露出灿烂的微笑。

「嗯，好」

凛倒是悄悄把头偏向侧边。

3

凛递给卯月一份清单，然后两人开始核对现场需要的所有花。早上还空荡荡的保鲜柜，现在已经填满各种花盆，光线都被遮挡，已经照不亮下层了。多数花都是蓝白色调，不过为了不显单调，也有部分加入了其它色彩。这几盆大概是要放到比较显眼的位置了。还有一些多出来的花留作备用。

清理完店面，所有工作结束的时间比预想得早很多了。多亏有卯月来帮忙，省下不少时间了。这么想的时候，卯月开始打哈欠。

「今天辛苦了。」

「没关系，能帮上忙就太好了。」

「今天早上也起得很早呢，反正暂时工作也做完了，你明天不是还有活动吗，还是休息一下吧。」

「嗯，说得也是。」

凛关上店门，两人上楼来到凛的房间。房间里还是早上的模样，为了赶时间，两人床铺也没收拾就出门了。因为单人床睡两个人太挤，凛打的地铺。虽然困，卯月还是坚持着换好睡衣才躺下。

「没关系哟」

「但……毕竟是凛的床嘛。」

凛帮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手撑在枕头边。卯月伸出手，像小孩子撒娇一样握住凛的手腕。

「凛酱也……睡一会吧。」

卯月已经困到声音都连不上了。

窗帘拉了起来，没有开灯，看不清卯月的脸，但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虽然平时也习惯早起工作，但保证足够的睡眠也是非常重要的。

「那么，卯月，稍微往里面一点。」

卯月挤了挤，凛也钻进被窝。

「凛酱……嘿嘿」

卯月抱住了凛的手臂。不过因为快睡着了，也没有力气抱得太紧。

半梦半醒间，听到卯月像说梦话一样说：

「凛酱……总有花的气味呢」

既然是半梦半醒，那也没法认真回复了。被窝里多了卯月暖和得多，凛也很快睡着了。

凛叫醒卯月时，差不多是晚饭时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凛的父母，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好的咖喱饭。

「居然做了这么多，今天一天真是辛苦你了」

「所以明天去现场你们得来帮我啊。」

「好好，卯月酱呢？」

「啊，明天还有活动，下午有广播采访」

「是吗，那工作加油」

「好！」

「不过今天是真的帮了大忙了，否则我一个人是做不完的。」

「嘿嘿，那就好。」

「红豆饭？怎么会想到咖喱下面用红豆饭的？」

「隔壁拿来的红豆嘛，顺手就放到米饭里了，反正是甜的。卯月酱觉得好吃吗？」

卯月发现下面是红豆饭时脸又红了。

「嗯，很好吃！」

他们肯定是故意的吧，凛想着。

卯月的妈妈来接卯月。凛的妈妈给卯月一个信封。

「这是今天的工钱。」

「非常感谢！其实能来花店帮忙，我也很开心。」

「卯月，这个给你。」

凛从店内搬出来另一个花盆。花盆里装了好几种花，颜色多到几乎晃眼。但各种花材的位置又不随意，相互融洽，聚在一起也不显拥挤，辅以长条的叶材，非常华丽。

「这个是？」

「这是早上那些批发商给你的花。我把它们处理了一下。」

的确，中间靠上是那株巨大的黄百合，下面是康乃馨，还有其它有些眼熟的花。因为经常来花店，多数常见的花已经能记得名字了。

「抱歉，虽然是给你的花，但还是擅自做成这样了。」

「没、没关系！不如说，这个好看！凛酱好厉害！」

卯月抱着花盆。花束大到她要侧过身子。

「凛酱谢谢！」

「嗯。」凛手背在背后，「明天的广播采访我会听的。」

卯月上了车，摇下车窗，跟凛和凛的妈妈一直挥手道别，直到车子开远绕过拐角，看不见花店的后门。冬天天黑得早，街灯和霓虹灯已经全部亮起，街上就和平时的晚上一样热闹。空气有点潮湿，看来要下雪。